当医生也成为患者家属
201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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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也成为“病人”或是患者家属,或许才能够理解家属的不易,意识到一点点同理心对病人意味深远。无论医生还是患者,试着转化角色从对方的立场去看看,或许能体会到很多不同。

下文讲述的是一名医生的母亲患病后的就医经历。做过患者家属以后,她更加的理解患者,也重新审视了医生话语的那份重量,自己职业的重要性。下文为医生讲述的就诊经历:

其实,早在事发一个月前,母亲便在电话里向我描述了自己的症状。我坚持让她去做妇科检查,可是她一再反对。作为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母亲总是被很多封建礼教束缚着,这也是她十余年来总是拒绝妇科检查的原因。作为子女,我也不好意思在这个尴尬的问题上多和母亲探讨。所以,她也向我隐瞒了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这一次若不是问题严重到难以忍受,她绝不会向我表示自己的痛苦。我在远方求学,她总是报喜不报忧,生怕影响了我的学业。

做为一个医生,我听了母亲的症状之后,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些不安的想法。但是,还是那种“小概率事件”心理在作祟。我想问题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嘱咐母亲一定要去做个细胞学检查。

后来,母亲还是听我的意见,到当地医院做了妇科检查,结果很糟糕。妇科医生仅仅是用肉眼,就能看到那个巨大的癌肿。医生很直接的告诉母亲:“宫颈癌,最多还有三到五年。”

我无法想象,母亲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给我发这条短信的:“孩子,能否帮我联系一张床位,妈妈已经是中晚期了”。收到短信的我,正在病房里查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我知道心中某种预感被证实了。然后,我继续面对我的病人,一切照旧。

灾难就是这样。怕的不是困难,怕的是面对困难却毫无准备。那一刻,我便有了承担家庭责任的想法。脑中反复的一句话:我该怎么一步一步处理。

母亲的想法是对的。她选择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进行生死的抗争,完全是因为在这里,有她的精神支柱——我。

母亲来了。我记得那一天是母亲节,我请了假去车站接她,父亲、还有她最好的朋友陪着她一起来。下车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是铁青的。母亲面色很差,也比上次我见她瘦了许多。她走的匆忙,竟还不忘带了许多我喜欢的吃食,一路上还不停对我说:“不好意思,走的匆忙,很多好吃的都来不及给你带。”病到此刻,还是念念不忘那些孩子喜欢的食物。

我打了的士,带着母亲直奔医院。妇科的门诊非常忙碌,约好的检查,都要排上长队才能做得到。母亲一路上不停地问我:“你是医生,你告诉我,我真的只有三到五年的寿命了?”我同样面无表情地告诉她:“等检查出来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不能下结论”。因为此刻,面无表情,是我能做得最好的表情了。

抽血,化验,等报告,一切都很缓慢。我只是不断思考最坏的打算。妇科门诊的老师很好,她愿意为我母亲做一个详细的妇科检查。老师将癌肿暴露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应该不存在侥幸的可能了。凭我的经验,也能从肉眼看出,那个肿块绝对不是良性。

癌肿血供很丰富,稍微一碰就要大量出血。我亲眼看着母亲的血液涌出。那一刻,我的腿差点软下去。我看过无数的血,肝硬化呕血的病人,在我眼前吐出一盆一盆的鲜红色的血液;甲状腺肿大的病人,手术中流了半床的血,连垫子都吸饱;外伤的流血,让人理解什么叫“血泊”。所有这一切,从来没有影响过我理性的判断。也正因如此,我能从容地解决问题,一次又一次。可是现在,我做不到。因为,那个躺在检查台上备受苦难、流血不止的人,是我最爱的母亲。

母亲下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怎么样?问题严重吗?”我强忍内心的悲伤,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取个组织,做病理,一切才能确定。”其实,我早知道结果。宫颈涂片结果提示高度异形细胞,并没有癌细胞。母亲反复揣摩报告里的每个字眼,没有找到那个令她恐惧的“癌症”。她显得很高兴。我告诉她:“高度异形说明只是临界,接近癌的水平。”母亲听完我的话,双手合十,向她最崇敬的佛祖表示感谢。我心里却是另一翻滋味。涂片准确性不高。这个高度异形细胞只是因为取样没有取到癌细胞的缘故。而实际情况如何,我不需要病理结果,光是凭借肉眼看到的,就已经有了答案。

剩下的只能是手术……我还不能确定母亲有没有手术机会。如果这个肿块实在大到侵犯了其他脏器,或者说已经有了转移。那么其实手术也失去意义。我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期盼,情况永远是既定的。我的愿望对于事实没有任何作用。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放弃所有的想法,好坏都只有接受。而且母亲的治疗一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应该考虑,如何找一个地方,让我的家人最短时间内在杭州安定下来。

这时候,已经临近下班了,我还是没有得到确定的诊断。癌症是毋庸置疑的,下一步更重要的是,知道它有多严重。我让母亲休息,自己跑回医生办公室。疲劳和无助最终击垮了我。一天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的伪装,此刻实在是忍不住,哭了。哭完了,还要继续伪装轻松的心态,以维护母亲的喜悦。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

我告诉自己:也许结果会很糟糕。弄不好会出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也许,我们只有这最后的三到五年。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会做到最好,让母亲过的最好。

开始联络各处的租房信息。房子不需要很大,但是一定要离我很近。我能理解此刻母亲的心情,在我身边,她才会有安全感。白天已经很累了。晚上还要在各大网站上寻找信息,打电话、和房东协商、和中介斡旋,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有结果。情绪很低沉,甚至有些焦躁。想到后续还有那么多看房选房的工作,加上母亲的疾病未明,我脑中简直一团乱麻。

次日,我带着母亲又去了医院。一路上,她很安静。车子一步一步接近妇保,对我和母亲来说,这条道路通向的不仅仅是医院,也是一个生死的宣判台。而今日,我们就会有一个结论。

运气很好的排到了号子,去看了名医门诊。老师人非常好,她有丰富的临床经验。通过妇科检查,就能初步估计出疾病的分期。母亲再次上了检查台,我看见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她一定是很紧张。老师和气地同母亲交谈,减轻了她的心理压力,老师动作很轻柔,这一次的出血量也很少。

检查结束以后,我等待老师写诊断。看着老师一笔一划写出IIA的时候,我的心一阵说不出的惊喜,陡然轻松起来。这几个简单的字,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我知道,我不会失去母亲了。这不意味着疾病不严重,只是好于我的预想。说起母亲的情况,基本所有的老师都吓了一跳,因为肿块实在太大。对我来说,只要有手术机会,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下午顺利的做了活检。虽然我在门诊小手术外面等了快两个小时,我还是很开心。周围的患者,都好奇地看着我:为什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会坐在家属等待的席位上,如此这般地焦急而又欢乐着。

母亲果然是敏感的。后来她告诉我:“我知道自己会没事,因为做完检查后,你终于敢正视我了。你走路的步伐轻快了。我看到你的手指在电梯扶手上弹跃着。我知道,那种欢乐是你伪装不出来的。”

家的问题,也奇迹般地解决了。一次绝望的刷新,屏幕上跃出一则刚刚挂出的消息。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价格。而且两天内就能入住。在朋友的帮助下,一天内,我有了家。

活检的结果出来了。毫无疑问的是“鳞癌”。化疗+手术,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母亲在手术前打了2个疗程的化疗。排了周三的手术,全家人都欢天喜地等着手术。手术前一天,父亲突然跑到医院找到了值班的我。

“医生说,你妈的毛病有变化,你快赶去看看。”

“不是明天就手术吗,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医生让你马上去看看!”

当我走进母亲病房的时候,她的脸如死灰一般。妇保的老师拉我到办公室里,把情况解释给我听。原来因为明日要手术,术前正好老主任查房,主任再次查体,一摸发现坏事了。两次化疗并没有让癌肿变小,反而短期内迅速扩大并且转移了。

那一刻,我想我的脸如死灰一般,突然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我开始怨天尤人起来,为什么要和我开这种玩笑。这种把你举得高高,再从九天上狠摔下来的感觉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这意味着母亲失去了手术的机会。

妇保的老师真的非常好,帮我联系了省肿瘤的主任过来会诊。老师们对我说:“你妈年纪不算大,看了疾病的情况,可以转省肿瘤去搏一搏,做做放疗。”我脑子一团乱,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判断都没有了,我只是机械地点头。

母亲再次情绪崩溃。她比我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满是希望地等待手术,结果是再次被病魔推到生死边缘。从妇保到省肿瘤的那段路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了,每一个脚步都沉重地不堪回忆。

母亲在省肿瘤门口对我大喊大叫:“我不要治病了,让我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对母亲吼叫起来:“妈,你觉得我容易吗?!”

母亲从没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我,她显然惊呆了。她呆看着我,然后扑过来紧紧抱着我,泪如雨下。我抱着她,哭喊着说:“妈,你要为了我活下来,我不能没有妈啊!”

母亲听话的住院了。这一次,她决定为了我,一定要活下来。感谢省肿瘤医生高超的技术,事实证明了医生们判断。经过治疗,母亲好起来了。

做了患者和家属,你才会体会到医生话语的那份重量。也许一个字,也许一个语气,在病患心里都是如山一般的重要。我妈回忆起做介入治疗的场面,手术医生在术中对我妈说了句:“阿姨,你放心,你肿块跑出来的两个小坏东西,我们已经给枪毙了”。这句话不知道给了她多大的安慰,当晚见了我,说了很多遍,至今她回忆起来,她的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后来我当医生的时候,这段苦难的经历,让我特别理解家属的不易。即使加班,也要把手上的事做好。每个病人的化验单都必须亲自看过,每个病程都仔细写完,这样才能放心回家。病患有不清楚的,都仔细地用最简单形象的话解释清楚。因为我深深知道患者和家属的感受。

记得,一位资深医师曾经这样感慨:“坦白说,我向来对那些误解医生谈话和表情的病人,有点轻视之意。可是,我自己是经验老到的医生,却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病人实在是很脆弱的,他们需要的是清楚而口语化的言词来解释他们的病情,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注意医生的一言一行,看看有没有弦外之音。对这种情形,也许沒有什么好办法,但是,一点点同理心可能就会有所帮助。”

也许,当医生经历过成为患者或患者家属这一角色,才更能体会到患者就医前后的不容易!

(环球医学编辑:常 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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