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心术》里因受了委屈而离开医院改行做律师、专接医疗官司案的那个医生吗?小说源自生活,在现实中也有这样一名医生,他叫任立峰,曾是鄞州人民医院眼科主治医师,80后的他是医院的业务骨干。2012年,就在《心术》热播的时候,他递交了辞职信。一名业务骨干为何要辞职?他从医生到律师的心路历程,或许为当下医患关系的另一种注解。
5年寒窗苦读学医路
1999年填志愿的时候,这名1980年出生在鄞州横溪农村的小伙没什么主意。班主任说,计算机和医科好找工作。高考前一直埋头读书的任立峰由于对电脑一无所知,最终决定学医。
当年,他考进温州医学院(现在的温州医科大学),读了眼视光学,在第一堂课上宣读神圣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改行。
大学生活和当初想像的大相径庭。傍晚,宿舍区早早就陷入寂静和黑暗,同学们晚饭前就去教室占座,考试前常常要备考到凌晨两三点。不过,当时养成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效律,在后来准备司法考试的时候帮了他很大的忙。第一次上解剖课时,很多人被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呛出了眼泪,那被泡得发紫的尸体有点变形了,刺激着每个人的视觉。但很快,大家都习惯了,没人觉得尸体可怕,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有人早上怕迟到,喝着豆浆吃着包子去上解剖课;考试前教室占不到位置,就在白天躺过尸体的解剖台边温习,累了还会在上面眯一会儿。
大一的时候,同学们曾在老师的监督下接受盲人体验,连续一天,用厚厚的黑布蒙住眼睛,在宿舍里要求完成刷牙、洗脸等最基本的事情,目的是希望他们了解盲人的痛苦,今后能免于职业性的麻木和无情。黑暗中的体验,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专业有多么重要,怀着一心一意做良医的心愿。
那会儿考医学院的都是成绩很好的,竞争非常激烈,进大医院很难。2004年,当任立峰知道鄞州人民医院有意录取他时,他果断放弃了考研和留校的机会。从2004年至2012年,任立峰做了8年医生。
8年从医生涯:理解患者的心情 无奈医生的遭遇
8年不算短,但只是绝大多数同行职业生涯的一个零头。从门诊大厅贴着的照片看,从业三四十年的专家一抓一大把,七八十岁退休了还在坐诊的也大有人在,这是一个越老越吃香的职业。
谁都是从菜鸟开始的,他的第一次门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时医院在百丈路上的新院区还没有投入使用,在中山东路上老门诊楼里,几个医生在一个房间里看病。坐在络绎不绝的患者面前,任立峰嘴上问着病情,却不时拿余光瞥一眼坐在旁边的资深医生,有他们在,他心里就踏实些。书本上的知识大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经验。经验是在独立思考和反复纠正中积累的,每个医生都要走过这一步。
三年后第一次主刀做手术,他在术前谈话时向家属撒谎了。最常规的一个翼状胬肉去除术,患者和家属紧张得要命。他们不知道的是,坐在对面看起来一脸淡定的年轻医生心里比他们更紧张。
任立峰知道,家属是在担心他太年轻。家属犹豫了几次,终于开口问:“任医生,这种手术你做过不少了吧?”他笑笑:“那当然,我做的多了。”不这么说,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交给一个第一次主刀的医生。
手术开始了,当无影灯亮起来的时候,当显微镜下小小的还没有指甲长的手术刀伸向脆弱的眼球,任立峰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那真的是人的眼睛。
专家在旁边指导,只是不能像平时那样直接。眼科手术是局麻,他们说什么,手术台上的患者一清二楚。所以必须字斟句酌,不能让人听出主刀医生是个新手。在这点上任立峰很羡慕那些做全麻手术的外科医生。
他完全理解患者的想法:凭什么花我的钱,给你们练手?但是没有机会练手,新医生怎么可能提高?
多年后,一天五六台手术变成了常事,但他丝毫没变得轻松。“不是每个手术心里都有底的,做完没把握的手术,晚上觉也睡不着。”这种感觉多数医生都有,科里从业20年的主任医师,也常说恨不得半夜两点钟起来去查房。刀开得越多,胆子越小,因为见过的意外太多了。
这一行太特殊,别人经手的是产品,做坏了顶多赔点钱,只有他们,一个闪失可能让患者失去光明,甚至丢了性命。晚上辗转难眠的时候他常常在想,难道这一辈子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第一次被患者追打是很多年前,两个1.8米的壮汉把他堵在护士台。起因是一个糖尿病的老汉来看白内障,结果引起肺部感染,请了呼吸科医生来会诊后,开了含糖的药。
“你不知道糖尿病人不能吃含糖的药啊?”患者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对任立峰举起了拳头,因为他是主管医生。仗着身材灵巧熟悉地形,他一溜烟从楼梯口溜走了。这当然没什么不对,就像法律顾问说的,医生首先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才能救人。后来科里出面解决,协调的结果是给患者做一套全面检查,然后减免医药费。
“凭什么?”大家都很憋屈,“就算用药不当,那也不是眼科的责任。而且并没有明文规定这种药不能用于糖尿病患者,事实证明这种药的确效果最好,检查下来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但是,你能天天和他们这么耗着吗?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科里德高望重的专家,还是位女同志,因为术后视力达不到患者预期,被纠缠了整整半年。“你查房,他跟在你背后骂;你坐专家门诊,他蹲在门口跟每个人说这个医生是骗人的;你一发火,他就动手拉拉扯扯,有几个人受得了?”凭心而论,她没有错,后来患者官司也打输了。但多少人的耐心和热情,经得起这样折腾?
内心几度彷徨 转行寻找答案
当然,医生不可能不犯错,任立峰也不例外。印象最深的那一次,他虽然没被患者追究,但至今还深感内疚。
那一年他刚评上主治医师,给一个老太太做手术。患者因为睫毛方向长反了,出现流泪难受、睁不开眼的状况。很简单的手术,清理掉长乱的睫毛就行了。最后一步,他拿过助手递过来的电解笔去收缩毛孔。电解笔平时在刺激性很强的消毒水中泡着,要冲洗后才可以使用,可那一天助手偏偏忘了冲洗。
术后1个小时,患者就说眼睛痛得厉害,但是查不出原因,以为是麻药过敏,第二天一早查房,她眼睛已经肿得和鸽子蛋一样了。老太太说晚上痛得睡不着觉,坐了一夜。更糟糕的是,情况还在恶化,角膜开始发黑,红肿,他慌了神。
主任过来,一眼就看出原因,类似的情况主任10年前也遇到过一次。任立峰不敢和患者说实话,只是含糊地说:“手术比较复杂,估计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你有啥要求就尽管提。”
那段时间,任立峰每天要去问诊四五次,老太太也很感动。她说:“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好了,我相信你们的。”70多岁的老人,痛得夜夜难眠,却毫无怨言,家属天天来,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件事一直在任立峰心里压着:“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堵着,如果做手术的是我妈,早就去理论了。”
老太太为此多住了一个多月院,日后过来看别的病,还特意来看他,说他是好医生,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想把邻家女孩介绍给他。任立峰说,他感激那个老人一辈子。即便受过不少委屈,但他依然坚信多数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
只是,他绕不开心里那个疑问:如果老太太家属闹一闹,说不定也能拿到一些赔偿。说到底,还是老实人吃亏。这个社会,到底是鼓励我们做老实人,还是做恶人?
也许法律可以回答,这也是他后来选择做律师的其中一个原因。2009年,任立峰开始准备司法考试。整整2年,没有超过3天的长假,根本不可能参加补习班,见缝插针地看书,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周二和周四是常规手术日,周一和周三要坐门诊收病人,每周至少4个晚上不敢超过10点睡觉。其他的时间,往死里看。
5年的寒窗苦读,8年的执业生涯,统统放弃,一切推倒重来。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父母说,主治医师都评上了,还折腾什么,过两年就能看专家门诊了,说出去我们脸上也有光;老婆说,安分点不好吗,家里有人生病,你在医院也方便,你咋就不替我们想想呢?
“可是谁又能理解我呢?”任立峰一声长叹。改行不是因为受到具体哪件事的刺激,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纠结中,心累了。比如,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来写病例。这活看起来很没技术含量,却可能是医生生涯的终结书。以备将来万一打官司,你要认真推敲每一个字,争取万无一失。这和他当时作为医生在旗帜下的誓言差距太大,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现在却变成了保护自己;有的医生为了不被医患官司纠缠,会给病人最保守的医嘱。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到离开那一年,他的基本工资是1400元。当时专家门诊主任医师的诊疗费才7元,副主任5元,而医院对面的一家牛肉面店,一碗面也要几十元。而时不时发生的医患纠纷,更是考验着每个医生脆弱的神经。
说到底,人人都以为进医院是消费,花钱买命,买医生服务。花了钱,特别花了自己的钱,病就该看好。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医生和每小时68元的足底按摩师没什么区别。既然提供不了百分百满意的服务,那就走吧,“不想做足底按摩师了”。
离开医生的岗位 专接医疗纠纷案
司法考试通过后,任立峰立即提交了辞职信,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不留退路。要走就趁着年轻走,如果真的做了副主任医师甚至主任医师,那就再也走不了了。
4月辞职,办完繁琐的手续已是10月,随后他入职红邦律师事务所。对方看中了他的医疗从业背景,医疗官司专业性太强,对于很多没有医学背景的律师来说,就算证据都摆在眼前,也未必看得懂。
一年后,任立峰拿到了律师执业证,可以独立出庭。不到半年时间,他接了3起医疗纠纷的案子。他觉得这比其他官司好打,因为收集证据并不难,只要病历齐全就可以。他还有自己的优势,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医院的情况,没有谁比他更擅长挑出病历的漏洞和医生的疏忽。这是用10多年的专业知识,调转枪头对准曾经同一战壕的战友吗?
任立峰坚决否认,他只希望患者能用一种更理性、更合法的途径维权,而不是直接把拳头对准医生。这个世界总需要公平,不能老让老实人吃亏。
他说他有自己的从业原则:无理要求的案子不接,要求过份的案子不接。前几天,有个患者家属找到他,说已经花了几万元请人到医院闹过,但还是没结果。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人,就找理由推掉了。还有另一个原则是,涉及鄞州人民医院的案子也不接。“前几天就有人来咨询过,我直接告诉他,这是我个人的原因,因为被告是我哥们,我不能帮你。”
这就是做律师的好了,你可以自己权衡然后选择接不接这个案子,风险自己可以控制,而医生是没有选择的,因为规定了首诊负责制,“不得推诿病人。”另一个区别是心安定了,官司就算打输了,大多是当事人的经济损失,时间会冲淡一些。而生命是不可逆的,身体的残缺会永远留在那儿,提醒着你的失败。
刚刚开始做律师,收入并不比以前多,但是他觉得完全在凭能力吃饭。“去年我们所里有个律师赢了一场官司,把车换成凯迪拉克,大家都觉得他很牛逼;如果是个医生,突然开了辆好车,大家肯定会说,不知道又拿了多少回扣。”
任立峰说,既然当不了高尚的医生,那就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律师吧。改行的那一年,孩子刚刚出生,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做一个好爸爸。当时圈内流传着一句话,说绝不让孩子做“医二代”,但对这个曾经全身心投入的行业,任立峰依然没有死心。
“将来做什么,让孩子自己选择吧。也许再过二十年,环境又变了呢?”
一名优秀的医生,由于当前医患关系中患者对医生的极度不信任、极度不理解而被迫转行。医生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们并不是神!
(环球医学编辑:常 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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