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闹令人气愤又心酸，没有赢家。以闹取胜并非屡试不爽，可能引起医生的反抗，一场“混战”难免造成多重伤害。下面这个案例所反映的正是医患关系冲突的一个典型事例，其引发的原因、发展的过程、处理的措施、导致的后果都足以引发深思。

案例再现

杨俊斌，50岁，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区太平镇杨厝村人。2009年上半年，他感到腰痛，不思饮食，到医院检查后，被医生诊断为“双输尿管结石伴双肾积水，右肾多发结石”。

6月18日，杨俊斌决定去南平市某医院做手术，打掉结石。

6月20日，杨俊斌交了6000元的费用，自己签了字以后，在该院做了“右输尿管下段碎石取石、双J管引流，左肾经皮肾穿刺引流术”。手术非常顺利，随后杨俊斌被护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进行观察。然而，当晚21时左右，杨俊斌突然感到腰痛难忍，其老婆赶快把医生叫来。医生的答复是：术后有疼痛感是正常的。但是为了止疼，医生给杨俊斌使用了“安痛宁”，症状仍不见减轻，又打了“哌替啶”。不久，杨俊斌的病情出现了急剧变化，经抢救无效，于6月21日0时20分，被宣布为“临床死亡”。

杨家亲属根本无法接受这突然的变故。杨俊斌的弟弟杨俊笃在医院大声地喊着：“我哥好好的一个人，走着进去的，怎么就死了？”杨家亲属随后扣押了参与抢救的泌尿外科主任胡言雨以及医师王波，要求给个说法，并且拒绝移动尸体。纷争就此开始。

此时，医院和杨家都分别拨打了110报警，警察随后赶到现场。医院副院长徐尚华在接到电话后也及时赶到，与杨家亲属进行沟通，并试图对杨俊斌的病历资料进行封存。此举惹怒了杨家亲属。杨俊笃说：“他们想拿走病历，我们就没有证据了。一个月以前，隔壁村有人的病历被医院收走后，就吃了大亏。”

随后，杨家向院方提出了赔偿要求（院方说对方要求赔偿80万元，而杨家则说要30万元），结果是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徐尚华副院长答复说，这件事情需要组织有关专家对患者的死亡原因进行分析和讨论，然后由相关部门做出鉴定，以确定在诊疗过程中医院是否存在过错，并视过错的责任程度，最终决定赔偿的额度。

可是，杨家亲属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能够在鉴定中得到公正的处理。双方争执不下。

6月21日凌晨1时许，死者家属对胡言雨、王波两位医生拳脚相加，并殴打了随后赶到现场的该院医务科科长邱磷安。

21日晨，医院召集院内专家对此病例进行讨论，专家们初步认为，在对杨俊斌的诊疗过程中，医院未违反诊疗常规，其死亡原因不详，建议进行尸检。此时，杨家亲属早已按捺不住了，他们听说还要对尸体开膛破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天7时30分左右，杨家亲属50多人，分成两路，一路用“还我爸爸”、“无德医生”等白色大横幅将医院门诊大门封闭，摆满花圈，并四处烧纸钱，弄得医院火警报警器长鸣；另一路则聚集在泌尿外科，封闭科室通道，将胡言雨医生拖至死尸旁进行侮辱，还要求他亲吻尸体。

半小时后，来上班的医生张旭见状，说：“你们这些乡下人没本事不要乱闹。”此语招致众怒，张旭被扣住，遭殴打，还威胁说要将他从重症室（在14层）抛下。此时，在该病区住院的36名患者（其中4名为危重病人）根本无法得到正常的治疗。其间，医院还试图说服杨家接受尸检，走医疗事故鉴定的程序。但杨家就认定一条：好好的一个人死在医院里，就是医院的错，就要求赔偿。杨俊斌的儿子说：“我爸爸病发时，医生的态度很冷漠，根本没当回事，他们要是抢救及时，我爸爸绝不会就这么没有了。”

9时许，南平市卫生局和太平镇政府的有关工作人员到达现场，死者家属派出10余人为代表与医院进行谈判。双方协商，年近六旬的医生胡言雨在经历11个小时的限制自由后，因心脏不适被放出。出言强硬的张旭仍被留在重症室内，还将他的手机搜走，禁止他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此时，医院的医护人员开始向泌尿外科聚集，要求释放被扣押的医生，并有人打电话，召集实习医生一起到泌尿外科。

21日11时30分，医院联系不到张旭，越来越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越聚越多的医护人员听说张旭被扇耳光，还被威胁要扔到楼下去，更加义愤填膺。为了解救被困人员，医患双方发生了第一次肢体冲突，当时有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之后，公安防暴人员也赶到泌尿外科维持秩序，医生们向公安分局的负责人提出解救被禁锢医生的强烈要求，该负责人说正在协调。可是，当南平市延平分局巡警大队的警察听见杨家声称“敢带走人就自杀”时，迫于压力，也就没有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以阻止事态的继续发展，结果，该院的医护人员在焦急等待近1个小时后，发现仍无结果。在耐心耗尽之时，年轻的医生们按捺不住了，他们召集同事和实习医生，要强行救人！

14时许，双方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形成对峙局面。医生们齐喊“放出医生”、“放出张旭”，杨家家属也不示弱，根本不理会放人的要求。双方情绪激动，再次发生肢体冲突。这时，杨家亲属把泌尿外科的所有物品，包括医疗用品和器械，全部砸烂，玻璃杯、吊瓶、椅子、体温计到处乱飞。当被困医生被解救出来退到一楼大厅后，患方20余人，手持刀具和棍棒，冲破防暴人员组成的人墙，冲进住院大楼大厅，殴打在场的医护人员。

此时，防爆警察出现了，他们向现场喷了催泪瓦斯，医患双方都败下阵来。医生们退到13楼。医院再次提出协商解决，再次遭到杨家的拒绝。

一个小时后，医生们准备再次冲锋。此时聚集起来的医生人数众多，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从前门冲；一拨从后门入。医生们将重症监护室门前做隔离带的警察推到一边，和杨家厮打在一起。此时，杨家家属大多去吃午饭，只有十几个人在场，明显处于下风，张旭和另外一个人员被趁乱救走。在冲突中，杨俊斌的堂叔头部受伤，医生中也有人受了皮外伤。

杨家家属在得到亲人被打的消息后，几十个人拿着两米长的大棒和刀具，冲进住院楼。10余人的防爆大队瞬间被突破。这些急红了眼的死者家属见着穿白大褂的就打。有的医生一看不妙，赶快跑上楼道，躲过一劫；有的实习医生钻到椅子下面，才未被发现。不少人被拳脚、棍棒击中。有一名医生跑得慢了，被用木板打倒在地，杨家人竟然在其腰部、大腿等处连砍了六刀！

不久，6辆小型中巴车载着更多的村民来到医院，他们准备继续实施更大规模的报复。公安部门闻讯立即从市、郊区抽调大量警力，在医院病房大楼前组成防护墙，全力防止双方再次发生冲突。

21日23时，杨家家属把医院门诊的候诊椅全部搬到医院外面的中山路、滨江路上，将道路堵塞，致使交通中断。他们还封堵了医院的所有通道，不许医务人员去上班，急救通道也被阻断。

此后，南平市委、市政府派出了处置突发医疗纠纷事件临时小组，临时小组赶到后，采取了应急措施。鉴于如不尽快解决此次恶性纠纷，有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社会群体性事件，他们要求医院立即支付杨家21万元，并退还死者家属所交的全部医疗费用，共计6000元。

在临时小组的协调下，医患双方于6月22日凌晨3时签订了协议书。协议书称，甲乙双方共同协商，自愿达成如下协议：

1、考虑到乙方家庭困难，本着人道主义原则，甲方同意补助乙方人民币21万元整。其中甲方支付给乙方人民币5万元，再由甲方协调太平镇政府，支付给乙方人民币16万元。甲方承诺，将补助金于2009年6月22日支付给乙方，同意退还乙方所交的全部医疗费用，共计人民币6000元，并减免其所欠医疗费用。

2、乙方将死者尸体从甲方病房移走，并由甲方送至火葬场，乙方将门诊横幅及花圈撤去。

3、由于在双方发生肢体冲突中，均有人员受伤，甲乙双方同意责任自行承担，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4、今后，乙方应保证，本人及其家属不得以此事件再向甲方提出本协议以外的其他任何医疗或经济补偿的要求。

医院当天即支付了上述全部款项。杨家撤离。

22日早晨，来医院上班的医护人员在听说纠纷的全过程和处理结果后，纷纷赶到ICU看望在冲突中受伤的医生。这起纠纷的处理结果让大家无法接受。

当天下午，医院的20多名年轻医生要到南平市政府上访。医院的领导知道后，对他们极力阻拦，领导们表示，会由医院出面，向市政府反映情况，希望大家不要有过激行为。随后，医院向所有医护人员连发两道命令：不得上访。南平市卫生局的领导，也于当晚来到医院，要求医生们不要上访。

不过，这些都没能阻止医生们的行动。23日上午7时30分，医院仍然有80余名年轻医生“不听劝说，自发组织”，穿着白大褂，来到市政府门前静坐、请愿。他们打出两条横幅：“严惩凶手，打击医闹”、“还我尊严，维护医院正常的医疗秩序”，要求政府惩治伤人的凶手，出台相关措施，确保今后医院安全的医疗秩序。

11时，南平市政府负责人与上访的医务人员进行沟通、对话。此时，南平市内其他几家医院的医生闻讯后，也纷纷赶来声援，上访人数增至百余人。

17时30分，南平市政府办公室、市公安局、市卫生局、市信访局和延平区公安分局召开会议。会议认为，医务人员的诉求是可以理解的，答应开展取证工作，依法追究责任，对于今后医患纠纷中的违法活动，要给予坚决的打击，确保正常的医疗秩序和医务人员的人身安全。得到政府的承诺后，医务人员于20时主动撤离。

法律专家分析与建议

医学科学对于疾病的认识，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今，仍然有大量的医学难题未被解开。况且，不同的人患同样的疾病，采用同样的方法进行治疗，并不一定能取得相同的疗效。疾病的转归，更是千差万别，有的人死亡，有的病情恶化，还有的痊愈。因此，医方在为患者提供医疗服务时，不能确保服务效果。

本案中，医患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医疗纠纷，而对于问题的解决，无论是院方、警方，还是政府方面，都存在一定的问题。

第一，医院方面的问题。医院在医疗纠纷出现后，试图将死者杨俊斌的病历封存。而封存患者的病历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是要执行严格程序的。若病人自己想封存病历，需要其本人持有效身份证件，到医院的医政科或病案室直接办理；如果是被授权人代理病人封存，则需持病人有效身份证件的复印件，并在复印件背后有病人亲笔书写的授权委托书，委托书要载明，复印和封存委托人的某某时段、在某某医院的住院病历。如果病人已经死亡，病人亲属应持有病人的死亡医学证明和身份证明，更重要的是要持有户籍证明，以证明申请人与病人之间的亲属关系，医院才会接待；如果病人死亡，其亲属委托他人复印或封存病历，除上述证明外，还应当持有病人亲属身份证复印件及其授权委托书。总之，封存病历的要求，应当由患方或其家属提出，而不是由院方决定的。

此外，在整个事件过程中，个别医务人员出言不逊，这样做，非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还会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比如医生张旭对杨俊斌的家属说：“你们这些乡下人，没本事不要乱闹。”医方缺乏与患方的沟通技巧，只能加大医疗纠纷解决的难度。

第二，警方的问题。在医疗纠纷出现后，当地警方没有及时制止冲突，南平市延平分局巡警大队的警察，由于听见杨家人声称“敢带走人就自杀”，就没有采取有效的措施，致使事态继续发展，在近1个小时时间内，双方协调无果。正是由于警方的态度不明朗，使得事态愈演愈烈。

第三，南平市政府方面的问题。在事态不断发展的情况下，市政府的负责人，不问责任，各打五十大板。

专家认为，这起“医闹”事件，不单有民事责任，还有行政、刑事责任，由于处理不当，使得这起医疗纠纷成为影响广泛的社会事件。

为了增加社会公信力，法学专家建议，对于医疗纠纷的处理，可以考虑使用第三方调处机制，培育中立、公平的医疗纠纷诉讼外解决机制的“第三人”。要保持中立，应该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医疗纠纷诉讼前强制调解。调解成功并达成调解协议而当事人又起诉的，人民法院仅仅审查调解书的法律效力。第二，成立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在管理和监督模式上，不应该由卫生行政部门管理，而应该交司法行政部门管理，由卫生行政机关给予必要的帮助。第三，在调解员的人选上，应该既包含有法律专家、医学专家，还要有卫生行政官员和司法行政官员。

此外，在医疗纠纷的个案处理方面，还有两种模式可供选择：一种是由专门委员会自行选择调解员，而调解员的选择，必须保证有医疗纠纷所涉及的专业医学专家的参与，同时还要有法律专家的参加；另一种模式，是由当事人选择调解员，这种模式是由患方选择医学专家，由医疗机构选择法律专家。

（环球医学编辑：丁好奇 ）